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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我的好婆婆
2012-2-20
采访/若水

  都说现代婆媳难处,当媳妇数落婆婆的不是时,是否想过感恩,感谢她放弃自己的生活帮助你,而不是说,这是她应该做的

  婆媳初处

  十年前,我第一次走进他家,第一次看见婆婆…… 我本来也想要表现好,做一个准媳妇,可最后还是给他父母留下了恶劣印象。

  

  两年前四月,这个一年里我最喜欢的月份,人间四月天啊,花在开,鸟在叫,生命怎么可以在这样美好的时光里消失?可是我的婆婆就是在前年四月里走的。原先以为清明节只是节气,为婆婆上过两年坟之后,懂得清明节是追念生命的节日。

  望着窗外雨中天空,婆婆的面容清晰浮现,想起婆婆生前的点点滴滴,我双眼充满泪水,只想叫一声:妈妈!你在哪里?

  我和婆婆相处时间不到十年,可这些年有多少故事啊,我也在网上写过悼念文章,也有许多网友跟帖,他们说原来婆媳关系可以这么美好。但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来之不易,也难以永存,幸运的是我们经历过了,我们拥有过了。

  十年前,我第一次走进他家,第一次看见婆婆。那时我和她的儿子虽然还没有谈婚论嫁,但两个人正在热恋。也是头脑发热,我父母还没见过他,我却答应了先去他家。年少不更事,我也没给两位老人带任何礼物,甚至还有点趾高气扬的心理。因为我们家是有文化的家庭,我父母都是知识分子,而他家是做生意的,就是有点钱吧。

  这边我觉得自己爱上他是下嫁,那边没想到他爸爸根本不喜欢我。他妈妈也对我充满质疑,不知道我这个大城市来的女孩,会不会真的要做她家媳妇?

  我本来也想要表现好,做一个准媳妇,可最后还是给他父母留下了恶劣印象。事情是这样,我晚上睡觉喜欢一点声音都没有,安排给我睡的小房间,紧挨着他父母卧室。他们睡觉还不关门,并且一直在说话。后来想想也可能在谈论我和他们儿子的事情,第一晚我忍了。第二晚因为天亮要赶火车,我困极了,他们怎么还在说话啊,怎么不知我需要休息,也不管我的感受,越想越委屈,越想越生气,忽然跑到门外大声说:请你们不说话了行吗?当时两位老人肯定吃了一惊,他们马上停止了讲话。

  第二天早上见面,双方都很不自然。他爸一早就出门不知去哪里了,根本没打算送我们。他妈妈也不多说话,对我似乎更客气。他怎么样?他也不开心呗。因为他爸爸跟他说了一句话:你最好跟她分手!

  但是他父母并没能阻止我们,几年后我们准备结婚,婆婆一个人来看我们。那一次,婆婆很坦然地告诉我,说她确实也不是很喜欢我,主要是怕我以后对他们的儿子不好,但最终还是她做了公公的思想工作,向我们俩坚持相爱做出妥协了。我结婚后,发现婆婆是个非常大气的女人,她承诺:进了我家门,就是我的孩子。我们会像对待女儿一样对你。

  有一个这样豁达的婆婆,我开始感到幸运。

  婆婆很能干,公公的生意也靠着婆婆帮忙,做得很好。结婚后公婆经常来看我们,而我真是从小宠惯了,性格超直率,想说就说,想做就做,有时甚至不分场合,不顾及别人感受。婚后和公婆相处最初阶段,也经常会弄得不愉快。现在想想,自己真是不懂事。本来婆婆不准备进城跟我们住的,但在知道我怀孕后,她改主意了。婆婆说以后要照顾孙子,现在就该来照顾媳妇,趁孙子还在妈妈肚子里就要互相多了解,多包容。我当时只觉得这样考虑问题的婆婆还真是少有。

  怀孕五个月后,婆婆来了。记得最温暖的事是跟着婆婆学习打毛衣,还有跟着婆婆上街给孩子买各种衣物用品。那也是非常快乐的一段日子。我婆婆从不自作主张,她开明我通达,所以婆媳俩遇事会互相谦让,互相商量。婆婆也很有耐心,我这人很笨的,比如打毛衣,不知教了多少次还是会打错,婆婆不厌其烦地拆了再返工,也总是乐呵呵的不生气。

  过去曾多次听同事说起婆婆的故事,没有一个媳妇说起婆婆不摇头不叹气,并且她们每个人都说有件事最可怕,就是婆婆一定要当家做主,芝麻大小的事都得她拿意见,把媳妇当做透明人。我问什么是透明人?她们说就是视而不见的人,那不是透明人是什么?所以我结婚前曾经想过,这辈子能不和婆婆在一起过日子就好。但现在我想说,如果命运允许,我愿意时光倒流,一辈子跟婆婆在一起才是最好。

  病魔降临

  然而幸运并没有一直眷顾我们。在我女儿三周岁生日之后,一直有病的婆婆再也挺不住,躺倒好几天起不来。我们这才着急恐慌,带她到医院检查,结果像晴天霹雳:卵巢癌晚期!

  

  就在我们婆媳关系渐入佳境时,忽然婆婆提出要回家,这时离我生孩子只剩半个月,我妈妈也早早到我家来了。我想是不是因为我妈来了婆婆才要回去?但婆婆和我妈也相处得挺好啊。婆婆的理由是先回家安排一下,不等孩子满月她就会来带的,现在我有亲妈在照顾,她走也放心。于是婆婆就回家了。

  后来才知道,婆婆那时已感到身体不适,下腹部很难受,但她以为是妇科老毛病,年轻的时候就常有腰疼肚子疼的,也不告诉我们,只想回去休息一阵再来带孩子。

  于是我经历了初为人母的第一个月,这一个月真是艰难啊。我妈妈根本不会带孩子,她生了我们姐妹俩都是保姆带大的。等我女儿生下来,我妈比我还紧张,晚上更不愿意带婴儿睡觉。那一个月里,我晚上一会要喂奶,一会要换尿布,刚睡着她又哭了,三更半夜醒来无数次哭闹不止……这一个月,我最想念的人就是婆婆,终于有一天婆婆又打来电话,我忍不住哭起来。第二天婆婆就出现在我面前,可是她为什么这样消瘦?

  现在想想真后悔呀,我竟没有问一声婆婆的身体怎么样?婆婆来了之后,我妈就回老家了,我也彻底解放了,成了一个幸福的小女人。婆婆每天忙忙碌碌,要管孩子、烧饭做菜,要洗衣搞卫生。白天没有片刻空闲,晚上她还要带孩子睡觉,说我没经验不会带。我是大大松了一口气,而婆婆她,从此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。

  我敬佩婆婆不仅仅是她的付出,还有很多方面,特别是婆婆在我生孩子的问题上,她是少有的大义与明理。怎么说?就是不重男轻女。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存在大家的思想里,几乎每个家庭都想要生儿子,儿子再生孙子,但我婆婆不是这样的。老实说,我公公思想境界根本不如婆婆,他一直希望抱孙子,听说我生个女儿,孩子都一岁了还没见过爷爷,借口是家里生意忙不过来。本来他就明确表示过不喜欢我,现在对我更加失望,并且对我们把婆婆留下带孩子也有意见。公公的态度曾经让我非常难过,但我知道,婆婆在尽力弥补公公的不足,她为此对我们母女付出了何止双倍的爱与照顾。

  这里还有一个故事,就是在我生孩子三个月后,婆婆的大媳妇,就是我老公的哥哥也生了孩子,并且是个男孩。喜讯传来,我婆婆虽然高兴却不形于色,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:生儿生女都一样,孙女也是孙子。婆婆还说过:我就喜欢女孩,我一辈子都想有个女儿,现在真谢谢你,给我生了个女孩!我很高兴地告诉老公,老公却说,也许我妈是安慰你的吧。但我相信婆婆说的是真心话,因为事实证明了,婆婆对我的女儿真是全心全意地爱。

  当时我们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,就是婆婆这次回家看哥哥的孩子,一定会留下来带她孙子了。老公的意思是让我妈妈来,我说宁可去找保姆也不要让我妈来了,她不会带孩子还要我照顾她才好。

  在婆婆回家前几天,我曾试探过,想知道她到底会不会留在哥哥家?“妈妈,天要冷了,你回家要不要我把棉衣找出来?”

  “找棉衣干吗?不要我回来了呀?”婆婆半喜半怨。“可是大嫂会让你回来吗?”这时婆婆说了一句话,让我终生难忘。婆婆说,“素素(我的小名),只要你们需要我,我一定会回来。”

  果然不到一个星期,婆婆就回来了。她说大嫂的妈妈年轻能干,她已经给了亲家一笔钱,作为带孩子的费用。这样的安排,大家都很高兴,而婆婆在我们这里,不但为我们做事,还为我们大笔地花钱,给我们和孩子买东西。孩子的衣服,几乎都是她买她挑选。比如大小啊,怎么样的穿着舒服啊,什么季节要穿什么衣服啊,婆婆不用带孩子去就会买得非常合适,而我也买过几次,拿回来一试不是大就是小。

  我真是逢人就叹:家有一老,如同家有一宝啊!

  然而幸运并没有一直眷顾我们。在我女儿三周岁生日之后,一直有病的婆婆再也挺不住,躺倒好几天起不来。我们这才着急恐慌,带她到医院检查,结果像晴天霹雳:卵巢癌晚期!

  看到诊断书的那一刻,我哭着喊叫,“搞错了搞错了!”但婆婆比所有人都清醒,她非常坦然,至少表面上是这样,冷静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。做手术那天早上,我一直在流泪,婆婆却安慰我说:没事的,做手术就好了。

  可是手术后婆婆的身体一落千丈,非常虚弱,她再也不能每天跑来跑去地干活抱孩子了。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曾经健康、能干的婆婆啊。当时我的身体也不是很好,每次我到医院要陪床,她都不让我留下,要我回家带孩子。我知道,她心里是舍不得从小抱大的孙女……

  之后一年半内,婆婆开始了最残忍,最痛苦的放疗和化疗,强烈的药物反应让我婆婆这样一位坚强的女人变得憔悴不堪。她和病魔在一步步地作斗争,争取活着,争取多一天活着,看到她的孩子们……

  当医生告诉我婆婆的生命期限只有一个月时,我跪在医生面前痛哭,求医生一定要救救我的婆婆!我婆婆太好了!可是你能想像吗,我婆婆在明了病情后,她却是满脸在笑,说:再好的人也要走到这一天。你们记着妈妈好,我死也无憾了。不知多少次,我震撼于婆婆面对死亡时的镇静与坦然,我常常想如果换作我,怎可能做到这样?

  知道婆婆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,我一次次问婆婆,还想要什么?还想做什么?还想看什么?我多想让婆婆实现她的心愿啊,多想好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。

  我尽力去做了,却没想到,天意还是作弄人,让我犯错留下一个终身遗憾。

  人在走到生命尽头时,他是知道的,可别人不知道。婆婆去世的那天晚上,她一反常态,要求我们夫妻俩留下,再陪她一晚。可是家人说,他们俩一连熬夜,今天晚上回去睡一觉,明天一早就来陪你。婆婆的手本来一直拉着我的手不肯放,虽然她的手绵软无力,但她却在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拉着我!

  可是听到家人的话以后,婆婆放手了……第二天一大早,电话把我们从梦中惊起,赶到医院的时候,婆婆已是弥留之际,她已不能说话,她已不认识我这个媳妇了……我抱着婆婆恸哭,她在哭声中渐渐走远……

  无以释怀,无解心结。我的婆婆,我的妈妈,我的亲人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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