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绝望的“撒手”和转身,也是一次悲壮的生命出征!在美国,马依兰为了把母亲的职责坚持到最后一刻,毅然充当试药员,完成胃癌手术,用尚不成熟的自体骨髓移植技术控制了白血病病情。更让人惊喜的是,她的顽强和坚韧赢得了校方的尊敬,成为医学部技术推广经理;而她“处心积虑”的离开也让女儿迅速成长,顺利考入美国常青藤联盟中的普林斯顿大学——在生命即将抛弃你的冰冷季节,母女携手走向了人生更厚重的精彩。
去美陪读,绝症妈妈为女儿留下“美丽的姿态”
2009年4月23日,41岁的马依兰将从家乡武汉到北京转机,然后乘机飞往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,与在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攻读博士的丈夫团聚。
这是马依兰生平第一次出国,她没要任何亲人送别。机场,天空湛蓝。她却没有期待,没有喜悦。
马依兰的父母都是教师,童年幸福如花。直到15岁那年,她发现一张收养证明,内心的一切美丽霎间打破:她只是父母从福利院抱回来、被人遗弃的孩子。这个发现彻底改变了她,她不再喜欢说话,甚至很少有笑容。1990年,她从江汉大学英语系毕业后,在中学当英语教师。1992年,她与在武汉大学当讲师的张康健结婚。第二年,生下女儿张蕊。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,多年的阴影才慢慢驱散。
2004年,马依兰的养母去世。2008年初,张康健去美国霍普金斯大学留学,攻读医学博士。马依兰留在武汉照顾上高中的女儿和年迈的养父,准备女儿高中毕业、丈夫在美国稳定后,全家到美国团聚。
正是在这时,一场生命的严酷考验骤然降临。
2008年6月,马依兰在学校的例行体检中,被查出胃癌中期。不能相信病情的她又到武汉市协和医院复检。三周后,传来的不是误诊,而是更加令她崩溃的结果:她不仅患有胃癌,还患有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,胃癌必须尽快手术;白血病得找骨髓配型,哪样都不能耽误!
马依兰漫无目的地走着,心里一片悲凉。到家时,已是晚上9点多。家里一切如昨,父亲眯着眼看电视,女儿张蕊的卧室紧闭着门。推开女儿的房门,发现她居然在电脑上。马依兰气得发抖:“你怎么还不学习?”“烦不烦啊?”女儿回了句,仍不抬头,马依兰上去关了电脑,女儿又去打开电脑。气急的马依兰顺手拿起扫床用的大刷子,朝女儿的臂上打去,女儿疼得不断吸着气,却咬着牙不出声。 “啪啪”的抽打声还在响,但她不是在打女儿,而是在狠劲地抽打着自己,眼泪也不由地涌了出来。
张蕊瞪着眼睛看着她。马依兰走出女儿的房间。老父亲责备她:“孩子明天就要去学校了,何必打她呢?”马依兰回到自己的房间,伏在床边无声地哭了。女儿处于青春期,偶有叛逆,但总体上还是个好孩子……今天对女儿的暴烈其实是转嫁自己的痛楚,可她怎能平静?
那一夜,马依兰失眠了。因为骨髓配型在有血缘的亲属间成功率更高,马依兰去了当年收留她的福利院,希望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线索,却一无所获。
马依兰绝望地告诉了远在美国的丈夫:“我没有亲人,骨髓配型根本不可能。”电话那边的张康健沉默了,没有人比学医的他更了解这意味着什么……
完全没有希望可能的时候,马依兰也就放弃了希望。她脑海里思考的只有一个问题:如果她走了,父亲、丈夫、女儿该怎么办。父亲年纪大了,心痛难受是肯定的,但他经历了这些岁月之后,总会面对;丈夫会有伤痛,但时间会慢慢弥合;唯一不放心的是女儿,那个骨子里如她年青的时候一样敏感、叛逆的女儿。正在上高中、学业正关键的她怎么去面对母亲在她面前一天天的衰败?她怎么接受母亲离去的现实,而她又需要多长时间恢复?
想到此,马依兰的心如针刺般疼痛:她怎么忍心把生命最残酷的衰败和凋零展现给最心爱的女儿?
一连几天,马依兰都在痛苦中纠结。身边的老父幼女无法分担她的痛苦,唯一能倾诉的只有远在大洋彼岸的丈夫。她流着泪给张康健在网上留言:“我怎么能让女儿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死亡追逐的惶恐面容,然后在她稚嫩的心上留下死亡的可怕阴影?”
两天后,同样在痛苦中纠结的丈夫来电: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有着全世界最尖端的医学技术,许多诺贝尔医学成果均出自这里,让她到美国来“陪读”,并接受治疗。这既是希望,也可让女儿不必知道实情。
虽然舍不得女儿,为了不影响她更长远的路,给她留下一个母亲美丽的记忆,马依兰点头答应了。
离别在即,也许就是永别。马依兰的心在哭泣。这年8月,马依兰趁着暑假,带女儿去她最想去的海南旅游。徜徉在碧水蓝天下,戏水的张蕊是那样青春,白净的脸蛋在阳光下红扑扑的。马依兰内心一片温柔,揽过女儿的肩膀,轻轻地说:“蕊蕊,妈妈暑期后就去美国陪读,为你留学打前站……能照顾好自己和爷爷吗?你高中毕业,我们就能在美国团聚了。”
张蕊没体会到母亲的忧伤,笑嘻嘻地说:“我终于能逃出你的掌心了。”女儿的话让马依兰心酸又宽慰,泪水不由漫上来。张蕊安慰道:“爸爸不会生活,肯定得让人照顾;我这边,肯定更用心学习。有句话说:分别,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聚!”说着,她伸出手与马依兰击掌相约:“两年后,美国见!。”
回汉后,马依兰准备好赴美的一切手续,同时请父亲的兄妹和侄儿侄女多关照这一老一少。而马依兰的赴美是大家认为迟早的事,所以并没有人惊讶。
2009年4月23日,是马依兰离开的日子。临离前,她和女儿一起拍了很多照片。她微笑着说:“你要记住妈妈的样子啊。”女儿却笑她:“去见爸爸了,就收拾得这么漂亮。你还是让爸爸记住吧。”马依兰不让父亲和女儿来机场送别,她怕自己那一刻面对他们时会彻底崩溃。因为这一别,很可能就是永别……
母爱怎能缺席,魂牵梦绕的思念里生出新的希望
27日,飞机在巴尔的摩机场降落,张康健早已在那里等候。仿佛在亲人面前的隐瞒用尽了全部的力量,马依兰扑进丈夫怀里失声痛哭,丈夫爱怜地拍着她的后背:“有我呢!你要对自己有信心!”
4月30日,张康健将马依兰安排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进行了一系列检查。医生明确地告诉张康健,要尽快地给马依兰做胃部切除手术。由于手术期间会大量出血,马依兰同时又患有白血病,所以医生建议采用微创手术。5月13日,马依兰在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接受了胃部手术,手术很成功,而且癌细胞没有转移。
虽然牵挂女儿,可因为一到美国就住院,马依兰没有与张蕊联系,只得告诉张蕊自己在学英语,住读,没有电脑,望女儿体谅。
此时,在武汉,因为妈妈的离去,张蕊在短暂的自由和放松后,倍感孤独。冰箱上,有马依兰走时贴的注意事项:女儿,你独自学会做饭了。我在抽屉里放有不少厨房秘笈,你看后就知道怎么具体操作。衣柜里,妈妈分门别类地放着厚外套、春秋衣、毛衣和夏季裙装。旁边也附着一张纸条:这些不同季节的衣物,你只要学会归位,就好取放。书桌上,抽屉里,妈妈又留下了向她推荐的书籍和记录笔记的方法。床下,有妈妈码好的鞋子……张蕊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下来,思念,不舍,甚至怨恨。
再次视频时,张蕊明显发现妈妈的脸胖了一圈。她故意道:“美国的黄油面包很养人吧?看你的脸都鼓鼓的了。”马依兰羞愧地笑了。张蕊意识到自己的话刻薄了,但她怨妈妈狠心地抛下她。
马依兰不敢告诉女儿,尽管她的胃癌已经得到控制,但是术后的恢复和白血病需要服用大量药物,使她身体虚肿。而这还是她在精心化妆后,才敢面对视频。虽然听出了女儿的不满,但她不忍说破,故意有些责备:“在美国,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是需要独自生活学习的,你该从现在开始学会。”
为了缓解女儿的孤独,马依兰定期给女儿发邮件,写满了开导:假设学习上的困难,人际上碰到的问题,还定期给张蕊发英文幽默短信,既帮助女儿学习英语,也弥合母女的关系。果然,在马依兰的努力下,虽然远隔重洋,与张蕊的关系还是缓和不少。
一次,张蕊在邮件中问:自己喜欢一个男生,这样对吗?马依兰郑重地给女儿回复了一封邮件:“爱情是一朵美丽的浪花,当你还没有掌握好方向时,就要小心翼翼。只要你和他聊得来,我不介意。但你得告诉妈妈。”情窦初开的张蕊问:“你和爸爸好像从没说过‘我爱你’,你们还相爱吗?”马依兰说:“我天天听得见。每当你爸爸早晨赶着送我去上班,晚上牵着我的手散步时;在他忙完学业,还不忘带上面包、牛奶,为我做饭时,我都觉得他是在说我爱你。”张蕊笑了:“你们还这样浪漫啊。”
马依兰只能用这种方式,表达对女儿的关注和思念。虽然她早就做好“永别”的打算,但与女儿交流后,她知道这样远远不够。魂牵梦绕的母爱,让马依兰突然有种与命运搏斗的期望。如果说之前,她只想把自己离去给女儿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的话,现在,她有了新的想法:女儿的成长不能让母爱缺席!当女儿长大并且懂得的时候,她会知道这是妈妈用生命给她送出的生命礼物——不是定格在照片里,而是绽放在脸上、依然灿烂的笑容……
冒险试药,向死而生悲壮的人生美丽异常
2009年7月中旬,病情稳定的马依兰开始在一家中式餐厅做小时工,一边赚钱,一边寻找稳定病情和治病的机会。
2009年12月,马依兰在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做化疗时,听医生说正在招聘试药员,而且是针对白血病的。她心里一阵狂喜:做试药员,可以省去医疗费用,还能尝试新药,不是两全其美么?
回到家,马依兰迫不及待地告诉丈夫。没料到,张康健却严肃地说:“试药期间,时常会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。万一药品不合适,后果会怎样?现在病情稳定了,你不能拿生命去做试验。”马依兰争辩道:“可这不也是机会么?与其等死,不如去冒险一搏!”深知试药员危险的张康健说什么也不同意。
尽管丈夫不同意,马依兰还是冒险一试。到学校填完所有的资料,并做了一系列检查后,马依兰有一种悲壮的感觉:就算是一次生命的出征吧,也许毁灭,也许成功,都比她坐以待毙勇敢。
2010年1月4日,马依兰收到做试药员的通知,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的豪斯教授亲自给她解释:这是目前一种新的试验。它将癌症患者(白血病又称为血癌)的骨髓在体外清洗,对病变的细胞进行处理、激活,然后再打回她自己的体内,这样就可以不用配型,采用自身骨髓进行移植手术了。这药需要三期试验,第一期是直接在动物身上试验,通过后,再小范围地选取癌症患者进行二期试验;第三期,再大范围地对患者试验。而马依兰进行的,就是第二期的试验。
马依兰点了点头,回家后,给张蕊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,讲到自己的身世,讲到自己的病情和来美国的缘由。当她讲到自己为了不给她将来的生活带来阴影,并给她留下一个完美的姿态,不得不制造一个“陪读”的谎言时,她的眼泪打湿了电脑键盘。马依兰把这封邮件存在了草稿箱里,没有发出去。她想,如果万一试药失败,这也算是给女儿的一个交待。
得知马依兰当了试药员,张康健非常难过,但他知道妻子的性格,没有责备,而是亲自将她送到癌症研究室。马依兰住进了实验、监测病房。第一周,医生在她的体外用药,以便不损坏骨髓正常白细泡固定在原位置的能力,达到除去残留的白血病细胞的目的,然后,用集中化学疗法或放疗。
放疗后的马依兰需要接受观察,所以不能回家。她呕吐得很厉害,头发开始脱落,生命的症状时起时伏。在难熬的病痛间隙,马依兰疲惫虚弱。有天晚上10点,马依兰突然昏迷,大小便失禁,全身浮肿,医生实施紧急抢救,5个小时后才清醒过来。
在这种生与死的搏弈里,一个月后,马依兰的症状逐步好转,医生为她进行了自体骨髓移植。马依兰是幸运的,25个试药人员中,仅有2人与她一样取得同样效果。手术后,马依兰身体没有出现任何排斥现象,癌细胞减少,可以回家定期到医学院做检测。
4月12日,张康健随其导师一起、并作为随行翻译来北京做学术交流。临行前,他与马依兰商量,是不是要把自己的真实状况告诉女儿?马依兰不让,因为女儿马上就要进高三了。
在导师做完4天的工作交流后,张康健专程赶到武汉看望女儿和岳父。当张蕊见到爸爸的时,扑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。她哽咽地问:“妈妈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回来?难道她就不想我和爷爷吗?”
几乎已有两年没有见面,女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,张康健既难过又欣慰。他突然觉得孩子也需要承受一些事情,特别他不希望女儿误解妈妈,这样或许更有利于她的成长。他突然改变主意,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:“蕊蕊,有些事情,爸爸不想再瞒你,因为你也快长大了。你妈妈她得了……胃癌,还有白血病。好在,她已经在美国接受了手术,身体正在逐渐好转。”张蕊感觉血液一下子冻住了,脸色也变了。张康健说:“妈妈不想让你知道,但我觉得应该告诉你,你是自立能力很强,也能勇敢地接受一些事实。”然后一点点讲起马依兰患病后的经历。
张蕊哭了,在爸爸地述叙里,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一个多么伟大,而且多么爱自己的妈妈。张蕊告诉父亲:“你告诉妈妈,这最后一年,我一定会拼命努力,争取考到美国去读医学院,要她等着我!”那一刻,张康健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。“别告诉妈妈你已经知道她的病情,这是我们的约定。好好学习,爸爸妈妈在美国等着你!”张康健笑着刮了刮女儿的鼻子。张蕊感到忧伤而又幸福。
张康健回美国后,马依兰和女儿视频时,张蕊笑嘻嘻地给妈妈报喜:“我这次数学比赛全年级第五!牛不牛啊?”“还有,我已经学会炒6个菜了,等我去了美国,估计能做出满汉全席了。”女儿的进步,让马依兰备感欣慰。马依兰生日那天,张蕊一大早就发短信问候妈妈:“妈妈,请你等我,等我穿越海洋,飞奔到你身边!我想永远沉醉在你的爱中。”女儿的成熟和懂事,成了马依兰内心最大的安慰。
张蕊渴望与母亲团聚的心情越加强烈。2010年10月,她参加了托幅和雅思考试,因为准备早,两项成绩都很好。她申报了美国五所大学的医学院。
马依兰也不断给女儿报喜:她受聘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工作,当上了负责与病人沟通的负责人。原来,在试药观察阶段,马依兰只要空闲下来,就帮助管理人员对试药员检测和登记,并帮助他们安排试药员。她的热情,让院方深为感动,得知她的经济状况后,主动提出要她来应聘医学院医疗项目管理员一职。经过层层筛选,她被聘用了。而她的事迹也在霍普金斯大学传开,成为鼓励病人的榜样。
2011年6月,张蕊的申请得到了批准,获得普林斯顿大学医学院的入学通知。
8月4日是张蕊来美国的日子。马依兰已经有两年多没见到女儿,但她担心自己因为服药而虚胖的身型会让女儿嘲笑。张康健安慰她:“你没发现女儿长大了吗?在她眼里,没有谁会比妈妈更漂亮。”果然,张蕊一下飞机,就飞奔过来搂着妈妈,亲了又亲。母女俩笑成一团,一切的过往和痛楚在笑声中消散,直到此时,马依兰才知道女儿原来早就知道了一切。悸动之余,女儿的懂事与成熟让她分外感动和放心。
2012年春节,张康健、马依兰携女儿一起,特意回到武汉过春节。春节后,马依兰要带父亲一起去美国,老人家婉拒了。他笑着对马依兰说道:“当年,不知道你是那种绝望心情离开的,要是知道,我恐怕也看不到你的今天了。好在,你不仅没有被击倒,而且还让蕊蕊从你的身上学会了爱,也学会了独立和坚强。这真是一件幸运的事啊,希望你们好好珍惜!”父亲对她的爱一如她对张蕊,那种血脉传承的温暖让马依兰眼眶发热。
再次告别武汉,转机美国的时候,马依兰感叹万千。当年,她独自一人,身患两种绝症,绝望、悲伤;现如今,丈夫、女儿都在身边,她的内心充满坚强、爱和希望,谁说这不是一种奇迹呢! |